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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11
月號論壇主題
①透視香港普選抗爭 ②解析台灣大選
巨輪已經啟動,回不了頭
陳麗靜/文字工作者(澳門)

是的,過去一個月,「撕裂」和「unfriend」是我們社交網站出現得最多的詞。君臣、父子、夫妻、鄰舍、甚至知己良朋幾乎全都反目成仇,為的就是一個發生在不遠處的社會運動。就連平日自認或被視為「政治冷感」的「普通人」,也多多少少被牽連在內;令我想起約翰福音十章所說「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對此情況,很多人感到不安、厭惡,甚至惶恐。而我,卻正正為這個提早臨到的「分裂世代」,既驚且喜,帶著絲絲審慎的期待,靜觀著它對香港、小城乃至年輕一代的影響。
自從今年七月底已「退下火線」的我,作為一個過氣傳媒人,也作為一個銳意要安定下來休養生息的公民,這個月鄰埠有鄰埠人民的爭戰,但我心裡也接二連三發生激烈的爭戰:「要不要過海聲援?還是先顧好自己的事就夠?即使到了現場,又要留守多久?親人會擔心我的,我不可以去得太盡、走得太前...... 身在其位才心謀其事,我既已離席傳媒行業,就無謂再過問太多『江湖事』... 然而,真的可以撒手不管、袖手旁觀嗎?那些年紀比我少一截的學生,都拼了命在維護應有的公民權利,難道我就可以安安逸逸的在坐享其成」?!就在「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這些內心的鬥爭,每天不知已在腦海縈繞多少回!但我肯定,在小城面對此等掙扎的靈魂,除我以外,還有很多。

每一天就事態發展而衍生的評論及文章,已舖天蓋地一再在面書的朋友圈中洗版或被洗版,然後甚少在小城這種環環相扣的人際關係中發生的「朋友圈unfriend潮」亦由此而來;從不關心政治的朋友,竟然在佔領及反佔領的貼上唇槍舌劍起來,這些都是意料之外。時事高溫氣候一時無兩,令到早就「窮得只剩下錢」的小城,繼今年反離補法案引起的「光輝五月」運動之後,再一次活躍起來。

自己地方自己救

「自己地方自己救」,似乎就是今年先後發生在台灣、澳門及香港等地社運的最佳概括!而真正著手去「救」的工作,卻已經明顯不過地,由八十後、甚至九十後全權主理:策劃、組織、動員、物資配置、維持場地秩序及衛生、對外聯絡、對內文宣、統一談判口徑...... 通通都由這些父母輩眼中「腦筍都未生埋」的黃毛小子擔綱,這些可謂「前無古人」的組織、論述及秩序,在太陽花學運和香港佔領運動中顯得尤其漂亮和標誌性,叫社會刮目相看,叫批評的人無指責之餘地。這也是為甚麼,在兩場運動期間,不少澳門的社運界少壯派或自光輝五月而「生」的九十後,不惜多次往返港、台「朝聖取經」,為本地社運界一直被批評不足的組織、動員及論述能力,作最有價值的「補課」!當然,筆者認為,港澳台在今年的「躍動」當中,並沒有一個絕對的「雞先還是蛋先」的連帶關係,反而都是互相借鏡、互相影響。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太陽花」的盛開,作為澳門「光輝五月」主力的八十後、九十後,怎麼會真正敢於站出來「反離補」呢?又,如果沒有台灣和澳門的勇敢,之前一直「光說不做」的所謂「佔領」,又怎麼會被一群罷課的中學生變相激發成呢?同樣,如果沒有這場維持了超過一個月的堅持,台灣和澳門的人民,又怎麼可以看到,原來自由和權利有時候真的要以「淚和血」來爭取,那麼殘酷呢?「透過抗爭得到改變」,已經是港澳台八、九十後經歷今年後,認定的不二真理!所以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微妙牽制,肯定是缺一不可的。

「高學問、低智商」的迷思

而佔領者至今常被詬病的,恐怕就是一種「吃飯不知米貴」的「離地刻板印象」,筆者相信這跟長輩眼中,這班八、九十後從未經歷戰亂和社會動盪有關。誠言,包括筆者在內的八、九十後年輕一代,沒有走過建國初期的內外戰亂,未曾經歷文革洗禮,甚至連「六七暴動」、「一二三事件」,也只是在父母口中得悉的一些口述歷史;所以在祖父母輩乃至父母輩的認知當中,我們並未走過難,更未挨過餓,未吃過苦何以叫苦?!也就把八、九十後理解為一群「吃飽沒事做」的浪漫主義者、或不會明白社會現實又極易被煽動的無知兒童,甚至是如何如何不理解父母善意的「勸退」都是基於他們比我們對世情看得更透徹的結果。但請別忘了,伴隨我們成長的社會事件,卻是那場發生在春夏之交的學運、「七一」百萬港人大遊行、零三年沙士、某年五一遊行警員開槍、賭權開放十年後樓價就升了近十倍,即使你看在港的佔領運動幾十天,他們挨打挨催淚彈、風餐露宿,難道是一件容易的事?難道一般人有勇氣隨時面對?這一代,其實並沒有長輩想的那麼「無知」和「天真」。

另一方面有趣的是,長輩們從來不會質疑八、九十後對科技和學問的認知,也大多認同今時今日的年輕人,出國機會多見多識廣,個個都以家中有大學畢業的兒孫為榮,以「讀書人」為智慧的依歸!大家卻總看不到,自己一直以前後雙重標準來對待同一班成年或就快成年的未來社會棟樑,想到這裡,好詭異吧?事實上,正正因為這個世代的年輕人,個個都「衣食足」,因此才「知榮辱」,祖父母輩因為環境不允許,能夠滿足需求層次論的基本衣食,已經是萬幸;到父母輩,可以有份好工、安份守己也能「駛得萬年船」;可是新生代,即使衣食無憂的,也會追求思想自由和生活歸屬感,更何況是那些讀萬卷書仍未能「被安穩過生活」的,該叫他們情何以堪?!不能夠說,「我不怕痛,所以你可以隨便用針刺我。」筆者無意冒犯所有為人父母者,更不敢質疑任何曾經從戰亂中一路走來的老前輩,我只是有感,在你們的時代,你們所經歷的、認知的,沒有人可以質疑;但同樣地,這個世代年輕一輩所經歷的、認知的,為何你們就可以單憑你們當年的標準,來一概予以否定?每一個年代,都有其特定時勢所建構的價值觀,不一定只有單一的對錯標準。現在就算隨便在街上問一個十歲八歲的小孩子,也相信有他/她自己對世界的獨特見解和選擇,這個是當父母不能剝奪也不能代表的,因為每個人就是獨立的、有思想的個體,不是統一生產機器出品的模鑄;不一樣的看法,不必就等於對立,也可以是對事情從不同角度的理解...... 筆者最痛心的是,祖父母輩和父母輩,過去明明就是戰亂和文革等社會事件的受害者,卻在內地電視節目及單一電視台長年累月的「選擇性資訊輸送」後,他們對於昔日所認清的真相和痛苦的根源,彷彿從新「視若無睹」及「選擇性失憶」,從而對新一代所爭取的公民權利和自由,予以史無前例的唾罵和攻擊!我認為,針對長輩們的「文宣戰」,才應該是兵家必爭之地。

鷸蚌相爭、角色大挪移
特別在早前佔領區發生的衝突,「民要攻打民」都是基於,一方面佔領者堅信以自己作為維護香港長遠的公民和政治權利的最後底線,但反佔領者則更看重香港眼前的利益和方便。若分別獨立去看,他們各自所維護的都沒有錯,不是嗎?但假設從來沒有佔領運動,地方政府對財團和壟斷霸權所傾斜的政策,久而久之受害的循環一樣下到基層市民的頭上,無一倖免!這個「層壓式經濟損害」至今又有多少人明白?只能慨嘆,這世代跟所有世代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所有人都希望安穩舒適,所有人都希望權利從天而降。可是,「坐便車」的人太多,拉車的人太少,當每個人都不願意做吃虧的一個時,歷史給華人留下的最大「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各自為政!失去大圍的團結,談甚麼的結果都只有:輸。

在這個月以來,其中一個叫筆者痛心疾首的,當然要數對執法者和傳媒業界的「重新評估」。警察無數次在不必要的情況下使用過份武力;甚至疑似連結黑社會接連以暴力手段對付集會人士;一直被指「河蟹」的TVB無線電視,竟然因為刪改新聞片段和描述,激發內部近二百位新聞部員工「籠裡雞作反」聯署聲討上司;曾被認為採訪手法太「狗仔」的蘋果,竟然為了要保證報紙能順利送到各報攤發售,員工竟要自發輪班守衛在公司大門外,以防被反佔領人士衝擊和破壞;多個攝影師和記者採訪佔領新聞時遭到反佔領人士襲擊受傷...... 我都只想到查理狄更斯的《雙城記》裡面的一句:「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從我入行之前,傳媒已被喻為「夕陽行業」-人工低、工時長、無前景,我入行六年來,業界人士更替就如流水般「輕輕的來、輕輕的去」,特別在澳門,很多時就連業界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作為傳媒的這份職業,都只視為一種考進政府工的「必然踏腳石」,我怎麼會想到,在不遠處的香港,原來做新聞要搵命搏?半年前明報劉進圖受了一刀,轟動港澳新聞業界,社會還在明確地聲援捍衛新聞自由!為甚麼半年不到,現在就把記者當成「過街老鼠」、當成用來發洩的出氣袋?而從小一直被教導「保護市民,除暴安良」的警察叔叔,又干嘛搖身一變,成了冷血而袖手旁觀的「暴力磨心及幫凶」?這種對既有認知的衝擊和影響,筆者相信將會體現於未來十年願意投身警隊及傳媒界的數字上...... 很簡單,因為孩子的眼睛開了,如何分辨是非善惡,如何善用自己來回饋社會,你懂的,他們也懂的。

睡醒的巨輪

最後,在追求民主的長跑上,澳門可謂兩岸四地之中,最幸福的一位小弟。因為我們總處在「進可攻,退可守」的不敗之地。香港或台灣若爭取到的民主籌碼,澳門退一萬步來說也總會連帶「受惠」;雖然澳門的上一代,一直深受祖國資源滲透及社團力量的薰陶,大多贊同祖國一切的管治導向;也雖然「紅底」勢力正竭力禁止一切「爭普選的種子」從香港吹來小城,紛紛在各大中小學發出「禁制令」不准師生討論;但經過「光輝五月」乃至今次香港佔領運動的「教訓」後,筆者也相當有信心,至少2012年被視為「開民主倒車」的「+2+2+100政制改革方案」不能夠再出現在2019年以後的政制改革諮詢當中 (立法會直選和間選議員各增加兩席,但實際上泛民議員整體比例卻有所下降;另外行政長官選舉委員會委員數目,由原來的三百人增加至四百人,但澳門的特首也只是由這四百個「被欽點」的社團代表選出來),只因新一代的澳門人,經已漸漸從紙醉金迷的昏睡中甦醒過來!一個願意醒覺的社會,是絕對不可以再叫她裝睡下去的!加上「光輝五月」的光榮站起來之後,澳門人,特別是歷盡「有錢收都無樓住」之苦的八、九十後澳門人,更加從此不會再盲目妥協政府極度不合理的施政,因為他們的雙腳,印證了「抗爭改變命運」的道理。

如今,無論對於佔領者或反佔領者,大家都似乎欠缺一種縮窄分歧的能力。「復和」不是說要向不公義低頭,也不是甚麼都未爭取到就放棄,乃是在關係僵化的時刻,不再計算誰對誰錯,卻願意先伸出善意的手,來重建溝通,這才是從困局得到釋放的真正出路!

正如我們每個人和父母都總有不一致的價值觀和選擇,很多時年輕一代所持守的可能才是對的,但對父母輩來說從來都不容易接受;這時如果年輕人偏執己見,認為要父母先同意站在自己一方才「有計傾」(可溝通)的話,這樣對於持守了舊觀念幾十年的長輩來說,困難度可能是由0至100的幅度;相反,倘若由年輕人先釋出善意,打破僵化斷裂的溝通,並多點就長輩的擔憂、不滿和不理解,作重點闡述的話,相信年輕人所需要跨出的心理關口,可能只是由50至80,這步實在容易踏出得多。特別是,一個無可指責的堅定信念,只要持之以恆,儘管一次、兩次、三次被拒絕,但到了第十次、三十次、一百次,必定可以成功叫長輩心悅誠服的認同。在不少武功對決的當中,武功最好的通常都不是身段最鋼鐵般的硬漢,相反是最柔靱有餘、最能屈能申的小伙子,這世代的年輕人要救自己的地方,就要成為「水體」-視乎需要,可剛可柔、密不可分、循環不息,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End

作者簡介
Author Intro
陳麗靜/文字工作者(澳門)
經歷:
專題雙周網站《論盡澳門街》,主編及記者
澳門電視台,記者 
澳門培正中學,升學輔導 
逸安賭徒輔導中心,行政助理及輔導員
澳門大學,公共關係部職員
學歷:
澳門聖若瑟大學心理輔導碩士修業 
美國南伊利諾伊大學交換生
澳門大學英文傳意學士畢業
澳門培正中學
興趣:
旅遊,攝影,散步,看電影,唱歌,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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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更新時間:2015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