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不是隨心所欲的創作,選票反映了民意,但當選的總統卻必須面對許多不可抗拒的因素,陳水扁講的最坦白,他在2005年連任之後,針對改國號一事說:”不能騙自己也不能騙別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李登輝前總統過去十二年任期沒做到,縱使今天總統給他做,他也做不到!”.

 然而權力在握時,必定會有幾個該做能做的大題目,而且自己就是最適合的推動者.如果連這些該做能做之事都繳白卷,無疑是辜負了歷史與選民的託付.
 
  台灣歷經李扁馬三任民選總統,他們都曾經有著歷史特殊的祝福,但從結果來說,三位也都辜負了這些難得的機遇.李登輝推動的本土化使黨國壟斷體制讓位於私人資本,然而李無心於社會平等,讓代議政治變成金權政治的殘局.扁是第一個在野和平取得政權的總統,信誓旦旦推動轉型正義,但在位八年,連威權體制迫害人權的文件整理與資訊揭露都沒有完成.馬英九同時擁有中美加持與立法多數,文官體制與年金制度的改革應是可行,但其人心無定見,未能審度時勢,結果以無能定論.

 凡此總總該做能做卻無作為之事,我稱之為總統們的憾事.然而個人遺憾事小,延誤社會改革會以一兩代人的發展機會為代價.所以當台灣的選民,一點都不輕鬆.如果因為討厭一方而輕信另一方,遺憾的事就會一再發生.
 
 如果2016年總統真的姓蔡,不管四年八年,蔡總統會留下什麼憾事?或者說,現在該做些什麼可以避免遺憾發生?

首先,我不認為這些憾事會發生在兩岸.蔡英文的決勝點不在島內,而在隔著太平洋的美中博弈.如果蔡英文成功選上,在競選過程,有陳水扁的前車之鑑與蔡本人的小心謹慎,加上綠營的謀士會細心操持,兩岸關係應該不致成為對手攻擊的要害.當選以後,還有北京與華盛頓的時時熱線,確保台灣總統不逾地緣政治的紅線.

 即使蔡當選後,兩岸關係會有一段長時間的冷卻,但只要不到惡言相向,台灣自甘為美國軍火商的提款機,北京應該還是對蔡總統留有一定對話空間.如無意外,蔡將在其任內,經歷中國激烈的政體轉型,習近平必須與新舊勢力奮力相搏,台灣未必是中國政治轉型的摹本,但至少可以不做美國對北京要價的籌碼.台灣只要看清形勢,也不須妄自菲薄,綠營總統甚至可能是兩岸和平協議的締約者.
 
 其次,蔡英文在內政與經濟事務上,沒有任何推諉的理由.在選前一年多,馬英九的府院已經彌留狀態,蔡英文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問題,提出對策.不管是政府體制大翻修,還是產業政策的總盤點,蔡英文的團隊都應該好整以暇,排出優先順序,善用社會輿論催動立法與行政.

 中國崛起事一個世界性的經濟事實,作為近鄰的台灣已經在面板採購,魚塭,夜市與中國好聲音裡體驗了.蔡英文強調的在地經濟是一組對抗全球化的修辭,但若要用此概念作為產業發展的主軸,只會讓台灣變成對岸新貴來台自由行的精巧後院.保護環境與照顧小農都是台灣必須大大補修的學分,但更為關鍵是善用數位於華文的綜合能力,讓台灣的年輕人重新站回國際競爭的舞台中央.
 
 最後,作為民進黨人的蔡總統,必須進步的核心價值落實到制度與政策中.陳水扁未竟的轉型正義仍然很重要,不只是對內的和解,也是拉開與對岸的制度差距.讓中國的各界人士了解”為惡終被追究”的具體內容,對兩岸的和解絕對有益無害.
 蔡總統應該傾聽藍營選民的心聲,但讓坐擁黨產的國民黨徹底消失絕非壞事.對兩岸官商買辦與特定家族堅壁清野,其實也呼應習近平的反貪整風.此外,蔡總統若能成功落實性別平等與多元成家,讓台灣成為東亞第一個名實相符的同志友善國家,甚至對經濟,移民與出生率都會有幫助.以蔡本人歷來的行止看來,這點應該不會令人失望.
 
 所以若兩岸,經濟與社會正義都不太可能是蔡總統的憾事,那可能令人遺憾的會是什麼?
 
 我認為是台灣作為共同體的崩解.
 
政治上的對立與其實只是兩岸的一個面向,超過一百二十萬台灣人常住對岸,佔勞動力人口的1/7強.與此同時,台灣內部的人口結構與就業市場也和對岸相連結,越來越多的台灣人將受雇於對岸的企業家,或成為陸資的供應商.聚焦到海西,因為對岸同城化的戰略發揮作用,也使得金馬兩離島的人心與台灣本島漸行漸遠.
 
 這些經濟現象的總合反映到政治上,未必是對藍營的無條件支持,但卻會是明確限制台灣在兩岸的政策空間,也考驗著民進黨總統的共識形成能力.
 
 蔡若當選總統,將面對一盤渙散的民心,外有強大的經濟磁吸,內有吵不完的藍綠內耗.台灣對外無民粹冒進的本錢,對內還有如山待解的難題,在在都需要新總統用新的視野,語言及熱情來重新凝聚公眾的向心力.但蔡看來不是個有熱情的領導者,她的語言溫吞,思維仍有不少李登輝式的包袱.
 
 如果一個長期以認同本土為號召的政黨,在重新執政後卻無法凝聚共同體的內涵,那真是一大諷刺.如果一個領導者什麼錯事都沒做,但卻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還有比這更遺憾的嗎?
 
 好在時間還來得及,蔡英文若能以此為戒,除了去華府面試之外,她更應該到金馬兩地傾聽民意,與僑居長三角的台灣人社群深談,到漁村和部落裡認識陸配姊妹,台灣民意的多樣性其實是政治系統平衡的基礎.
 
 此外,如果蔡英文想根本有別於馬英九,就必須敞開自己的心胸,讓選民認識真實有溫度的蔡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