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中國，我驚異發現，滿街中國通。中國學成為一門吃飯行當，每個人都在炫耀自己多麼熟門熟路。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1979年經典名片《潛行者》原是用來諷刺當時的蘇聯，有處荒涼廢墟叫做「特區」，據說裡頭有個房間俱有神秘的魔力，會讓來者願望成真，但進入特區的路線幽微不明，機關重重，需要一名嚮導帶路，這部電影而今仍能用來形容中國開放之後的社會氣氛，因為官僚決策不透明，制度不清楚，於是很多人遂自薦嚮導，專門替嚮往中國市場的人領路。對這些嚮導來說，中國民情越詭譎，政權作風越無常，他們更不可或缺。

住北京、上海時，連戰等國民黨高官以及他們的小孩時常去中國走動，我就會不斷想起《潛行者》，如果進入「特區」需要嚮導，是否北京政府也在依賴這些自薦的政治嚮導去探索台灣呢？而我們的台灣照理說是一個民主開放的社會，權力嬗遞有制可循，為何仍如此隱晦曖昧？

再說一個小故事。四年前某次場合，我有機會碰見一位台灣立法委員，之前不認識，之後也不曾再見。當時在座有中國來的人士，自己也常率團去北京參訪的她一再強調，她相信兩岸交流，如果大陸朋友來台灣有困難，儘管來找她幫忙。時常為了旅行而必須申請各國簽證的我不禁發出疑惑，您已是立法委員，若您相信兩岸交流，為何不直接在立法院提案，讓朝野公開討論，完善相關法規，讓大陸人士來台程序明文化、流程化，不分對象來歷背景，只要提供相關文件、符合簽證資格即可，就像我們台灣人去申請美國簽證一樣，將個案全部公式化處理。顯然她一片好意，但，不走公開流程，即便是簽證作業這類官僚小事，她的熱心都將形同個人私相授受的行為。

兩岸關係縱使特殊，中國政情再怎麼撲朔迷離，台灣人不要忘了自己是民主社會，我們有資格開誠布公，不需要玩潛行者這一套。全世界都需要與中國打交道，這跟信任不信任中國沒關係，美國說不定比台灣更不信任中國，許多美國人可能認為現今中國是美國頭號敵人，但，美國依然與中國往來，習近平仍然是白宮的座上賓，美國也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民主制度與社會氣質。

關於馬習會，雙方行禮如儀，把該說的話再說一次，而對於馬總統令人失望的表現，該指責的、該諷刺的、該焦慮的話都說盡了，我個人唯一看到的正面好處是：至少習近平此次見的是馬英九，總算不再是連戰。兩岸關係比想像中更複雜曲折，因為牽涉了地緣政治與國際角力，台灣看似主角、其實不是，只能亦步亦趨，小心行走。無論將來兩岸關係如何嬗變，都應該極力減低潛行者的存在。這些潛行者其實是「尋租階級」，專門剝削政治災難，兩岸關係越黑箱作業，越形成權力腐敗的溫床，政治潛行者越能從中獲利。

國內政治止於邊界。馬總統若是真心想要留下歷史評價，他就應該幫助下一任總統繼續與中國領導人直接會面。而中國領導人若真想掌握台灣民意，就該繼續與下一任台灣民選總統握手。而下一任台灣總統應該勇敢接觸對岸，讓兩岸交流透明化、公開化、制度化。民主並不僅是為了形式上的選舉，而是阻斷特權、杜絕貪腐，不犧牲少數人權益的前提之下促進大多數人的幸福，這才是民主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