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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07
月號論壇主題
從日劇、韓劇、大陸劇,看兩岸四地文化發展
消失的女主角:中產階級的神經質怎樣玩壞了自己的感情戲
曹培鑫/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副教授(大陸)
 2011年開始播出的《甄嬛傳》,受到內地電視觀眾的熱烈歡迎,甚至在亞洲範圍內也備受關注。該劇在日本、韓國和臺灣等地都創下收視佳績,僅日本就有近4000萬觀眾收看。該劇碼所建構的新的女性形象又被後來的《武媚娘傳奇》(2014)和《花千骨》(2015)等延續,以至有文化學者稱,這些電視劇,開啟了中國女權劇的新模式。不求甚解地概括,這些評論大抵認為,上述劇碼中呈現的女性形象遠離了被動、附屬和軟弱等刻板化的傳統女性特徵,更加積極、果敢、有力、並且更有成就。
 
這樣的說法自然容易引起辯論之聲。另有評論認為,上述劇碼中的女性形象,根本沒有跳出刻板化了的女性媒體形象的窠臼:雖然甄嬛充滿智慧,手段也十分了得,可是她擊敗對手、走上權力巔峰,並非只是因為她是一位堅強果敢的女丈夫,其在宮中的命運波瀾起伏,恰恰跟甄父在朝中與雍正和大臣們的互動互為表裡,而後者更具決定意義。正如,華妃年世蘭,恰恰是仰賴了自己哥哥年羹堯在朝中的地位,才可以飛揚跋扈、為所欲為;而華妃勢力的衰落,正是年羹堯失勢的直接結果。
 
消失的女主角

文化學者們的爭論之聲尚未絕於耳,新的爆款電視劇卻畫風陡變:女主角們一個個或變形、或隱身,竟然從電視螢幕上銷聲匿跡。拿2015到2016最具代表性的三部電視劇來看,雖然故事情節相去萬里、風格類型各異,卻似乎都遵循了這一規律。
 
《琅琊榜》從2015年9月開播以來,電視和互聯網視頻播放量持續走高,在10月11日這一天,單日播放總量甚至突破3.6億;截至當年10月23日,該劇的網路播放總量已經超過70億。而在這部當年最流行的電視劇裡,勉強稱得上女一號的霓凰郡主,在54段劇集中,出場總集數總共不到20集。不僅出場次數少,其性格與身份特徵也毫無傳統女性的味道:她是擁兵十萬的雲南穆府的大將軍,膽略與勇氣過人,又武藝高強。在其未婚夫林殊遭遇險境之時,她常常出手相救,或者利用自己的武功,或者仰賴自己大軍的震懾,常常可以化險為夷。而對於自己的未婚夫執意以梅長蘇的身份輔佐靖王登上皇帝寶座並且平反十幾年前的冤案的宏圖偉業,霓凰郡主表現出堅定的支持和高度的克制:從來不耍小脾氣、從不吃醋、從來不像小女生那樣提出任何需要,給男主人公“添麻煩”。
 
另外兩部主要以互聯網為播出平臺而製作的網路劇:《太子妃升職記》和《上癮》同樣得到觀眾的熱烈回應。《太子妃升職記》單日播放量最高超過2億,收官之際已經取得了26億的傳奇播放量。《上癮》於2016年初在騰訊視頻、愛奇藝等各大視頻網站全網開播,24小時內,1000萬的點擊量刷新了網劇首日最高點擊量。正因為這兩部劇引起了線民觀眾的強烈反響,主管的中國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對它們做出干預舉動:以古裝穿越劇為題材的《太子妃升職記》被限制下線刪減部分同性戀暗示、裸露鏡頭後重新上線;而以同性戀愛為主線的《上癮》,15集只播放到12集,就徹底被禁。
 
《太子妃升職記》中的“女主角”張芃芃,其實是由一個生活于當代的花花公子張鵬穿越到古代,進入一個太子寵妃的身體,而形成的一個“女兒身、男兒心”的獨特人物。其在古代宮中的種種經歷所展現的,是這個幾乎等於被強迫變性者的心路歷程。而《上癮》則在中國特有的媒體管制制度之下,大膽嘗試同性戀題材網路劇的舉動。不過除去主人公為兩個男孩之外,故事情節完全脫不出《灰姑娘》的俗套。
 
總結來說,三部劇中,或者女主角不像女人,或者女主角不是女人,或者根本不需要女主角。活脫脫三部沒有女主角的電視劇,觀眾要怎麼看?如果說,大眾文化中呈現的社會性別秩序是當下中國大陸性別秩序的再現,那麼我們從這些文化產品中,又能讀到什麼?還有,以新興中產階級旨趣為核心的消費文化,是如何將一個“不再需要女人”的無意識,投射到文化產品之中呢?
 
中產階級的男性氣概
 
從社會人口構成來看,今天中國的性別失調堪稱十分嚴重,超出女性人口數達到3000萬的男性人口,正面臨婚姻生育等諸多生存壓力,當下是中國“最需要女人”的時刻。因此,影視劇中呈現出的女性角色的退場,所反映的絕非當下社會對女性作為社會性別的排斥,而毋寧說,這是原有的以中產階級價值為核心的性別秩序的顛覆。
 
傳統的中產階級男性需要怎樣的女性,又該怎樣去獲得這樣的女性?對這個問題,中國學界已經有很好的回答:中產階級男性通過不斷的“征服世界”,即積累財富,佔有性資源,獲得男性氣概。
 
到2008年,中國實行改革開放30年之時,GDP達到24萬億,居民銀行存款達到了20萬億,外匯儲備有1.8萬億美元,可以說中國在歷史上還從沒有如此富裕過,經濟學家構建“中產階級”社會的夢想似乎就要美夢成真。
 
隨之而來的,是中產階級性別秩序的逐漸建立:中產階級男性通過“有房有車”的物質儲備,等待女性的挑選,組成家庭——這幾乎成了中國城市婚戀生活中最常見的畫面。而以佔有財富繼而佔有性資源來獲得男性氣概,則成為當下中國中產階級性別與婚戀價值的核心特徵。
 
因此,安全穩定的中產階級社會地位,需要的是具有“傳統美德”的女性特徵:溫柔、順從,以父親和丈夫為中心組織自己的生活。這樣的性別秩序,並不需要女性的解放和女權的伸張。
 
股市災難、房地產危機與中產階級的神經質
 
然而就是在2008年,中國股市上證綜合指數從6124點跌破2000點,一年多時間,損失近70%,深滬兩市市值跌去20萬億。據估計,在這一股市暴跌之時,進入股市的5000萬-6000萬中產階級似乎瞬間被消滅了。
 
在經過8年的財富積累之後,2015年5月中國股市再次遭遇風暴,短短半個月市值蒸發了23600億美元,平均每戶股民損失42.07萬元。此次股市風暴令中國中產階級再次遭遇洗劫:“這是一場對中產階級地大屠殺,十年財富的積累就這麼化為烏有”,有學者判斷“至少全國有50至60萬中產在這場暴跌中被消滅!”
 
如果說2008年的股市風暴是金融魔獸的橫空出世,那麼2015年股市的再次大滑坡則讓人們坐實,中國的股市高度不可預期,加上高企不落的房價,中國的中產階級雖然沒有被實質性地消滅(以私家車佔有為標準,中國的中產人數穩定地保持在1億以上),卻經受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他們借由自由市場經濟積累的財富,在特殊的政治體制和複雜多變的經濟形勢下,可能一夜之間就會歸零,而手裡有的錢已經不能讓他們在一線城市買房,體面地過上中產的生活。我們不妨將這種對自己的社會政治經濟地位的擔憂稱為中產階級的神經質。
 
因為對自己的財富與社會地位的擔憂而惶惶不可終日,中產階級的男性已經不能買好房子買好車,自信地向姑娘們呼喊“帶著你嫁妝、帶著你的妹妹、趕著馬車來”。其對女性的不可妥協的需求仍在持續,卻擔心自己因為失去了財富,從而失去了男性氣概,便再也沒有辦法吸引到人生女主角的到來。
 
中產階級的性幻想
 

既然我們再也無力用自己的財富與男性氣概引起女性的興趣,那麼最好的解決方案是,有不一樣的姑娘們突然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她們或者能力強大、自帶財產、並且矢志不渝地愛上我,正如《琅琊榜》中的霓凰郡主;或者擁有與男性一樣智慧和堅定的性格,可以(幫助我)成就一番大業,正如《太子妃升職記》中的張芃芃;又或者,乾脆讓我們都變成同性戀者,這樣便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避免我們)對女性的需求,正如《上癮》的男主角們。
 
這些聽起來太過自戀,細思又令人唏噓的性幻想,正是當下中產階級對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過度神經質栩栩如生的寫照。它們透過無意識的投射,成為當下流行影視劇的主要橋段。
 
女主角們當然不會消失,只不過觀影者欲望的投射,改變了她們的模樣。
 
作者簡介
Author Intro
曹培鑫/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副教授(大陸)
現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副教授。
學歷:德國美因茨大學傳播學博士。
曾在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任記者、編輯;德國之聲中文組、臺灣中央廣播電臺德文組自由撰稿人。2005-2006年在臺灣國立政治大學訪學。中國攝影教育獎(2012),德國弗裡德里希瑙曼獎學金(2004-2007)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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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更新時間:2015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