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變時代，政治人物的變與不變 - 朱泓霖/資深媒體工作者 (台灣) - 自由論壇

在劇變時代，政治人物的變與不變

朱泓霖/資深媒體工作者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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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三十年前，我還在中國時報服務，有一年的歲末編務會報，由創辦人余紀忠先生親自主持，人稱「屏老」的總編輯張屏峰先生在致詞時，闢頭就說：「余先生為人十分善變」，話剛出口，舉座震驚，余先生雖狀似鎮定，仍掩不住臉色凝重。霎時間，空氣彷彿凝結住，彼此都可聽到對方心跳聲。

但見屏老不急不徐地接著說：「不過，余先生是愈變愈善」。大家總算會過意來，余先生凝重的臉色也很快被冬陽融化，開心寫在臉上。

在社會上打滾久了，人人都有一套馬屁功夫，但馬屁要拍得當事人如洗三溫暖，拍得不露痕跡、既窩心又高檔，殊不容易！

有所變有所不變，該變立變，止於至善

自表面上看，屏老多少有拍余先生馬屁的嫌疑。但深入體會，屏老簡簡單單兩句話，卻道盡余先生之所以能一手締造時報王國的最重要因素。我私下檢討，屏老應該還有一句話省略了，余先生也是個有所不變的人，他對辦報的基本信念絕對堅持不變。

是了，就是這種有所不變，有所變。不該變，打死不變，該變立變，愈變愈善，終於成就時報報業王國。時光荏苒，而今屏老與余先生先後作古，哲人日已遠，徒留典型在夙昔，寂寞啊！

五都選後，論者普遍以為台灣政治已進入劇變的年代，選民胃口愈來愈難捉摸，即使天王級政治人物，不斷曝光在政治舞台上，如果沒了新鮮感，早晚會招惹選民嫌惡，終不免被人遺棄。胡志強差點大意失「荊州」，郝龍斌只幹一屆，連任之路竟如此坎坷崎嶇，若非又是那顆子彈，豈真能以懸殊比數勝出？完全與選舉無交集的「小龍女」蔡英文，差點就撂倒藍營苦心栽培的明日之星朱立倫。在台南市，老市長許添財政績斐然，依然在綠營提名戰中，敗給年輕的賴清德。一個世代交替、後浪推前浪的時代似乎已隱然成形！

誠然，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所謂：「民意如流水」，昨天選民還把你捧上天，今天環保局垃圾車已開到你家門口，準備將你終結再回收；「成亦蕭何，敗亦蕭何」，人沒變，但外在環境在變，選民口味也不斷在變。在上回美國總統大選中，歐巴馬原先並不被看好，之後高舉『CHANG』大旗，一般中下階層選民又正飽受金融海嘯之苦，居然扭轉乾坤，擠下連當選感言都已放在口袋的希拉蕊。

「民意如流水」，因此也常成為敗選之將自我解嘲、自我安慰的藉口。

偉大城市不會對進步團隊無情，除非其他團隊更進步

但深一層探討，民意果真如流水嗎？對進步團隊的無情，果真是偉大城市的象徵？

如果是的，那又該如何解釋有些候選人一而再連任成功，甚至每次都如推土機把對手碾得灰飛煙滅，年歲一大把、依公務員標準早該強迫退休的雷根幹完一任，喜新厭舊出了名的美國佬硬是不讓他退隱林泉；坐懷即亂、把白宮當春宮的柯林頓即使緋聞纏身，依然改變不了選民對他的偏愛，連任之路彷彿「談笑間，輕舟已過萬重山」。民意果真如流水？

套用柯林頓的名言，「笨蛋，問題在人」，其實與新舊世代、前浪後浪的關係不大。

不僅善變、愈變愈善的余紀忠先生，在漫長的92年歲月中，從來不知老之將至，思想與時俱新，視挑戰為樂事，即使外人以為報紙已臻完美境界，依然只給及格分數，不斷要求同仁創新、突破。許多在他麾下工作過的同仁，對改版、試版絕不陌生，事前不斷開會、檢討，有時他突然有了點子，即時是假日，也迫不及待邀集主管召開臨時會，為余先生工作其實並不輕鬆。正因他善變，每每都往正確、正面的方向改變，時報王國才能欣欣向榮，歷久彌新。

善變容易，往哪裡變？能否愈變愈善？才是學問。政治人物尤其善變，差別純在變的方向與變的效果。在這次五都選舉中，南部就有市議員候選人學歐巴馬，把「CHANGE」當競選Logo，海報上緊握拳頭，氣勢是夠了！但沒有靈魂，把「CHANGE」當符咒念，當然Change不了選舉結果。

天生萬物，必有道理。小如流水，其中學問大矣哉！怎麼流？往哪裡流？流量多大？….你有想過嗎？當敗選之將用「民意如流水」自我解嘲時，當邱老先生發出：「對進步團隊的無情，是偉大城市的象徵」的不平之鳴時，彷彿自己是善變民意的祭品，何其悲壯！其實，民意如流水，其中自有看不見的真理。或許，當事人久居高位，無形中已被齷齰的政治環境汙染，逐漸拋卻原先投身政治的清純理想；也或許，當事人年齒漸增，顧盼自雄，逐漸喪失進步的動力。不變的只是軀殼，靈魂、動力、理想早已變弱，自己可能不察，民意用流水般的力道，「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民意錯了嗎？

觀察台灣政壇，要求政治人物由善變而變善，已不容易，要求他們堅持當初投身政治的清純理想，始終如一，打死不變，尤其困難！小馬哥最愛的logo或許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細數他從政歷程，早年總統由間接選舉變到直接選舉，說不選台北市長到終於投入選舉，上任後堅持總統不管軍事、外交以外事，如今這條38度線已不知遷移何方？如果這叫：「始終如一」，字典中「搖擺」兩字就可以拿掉了。

政治學變成媚俗學，公平正義轉頭空

「政」者眾人之事，「治」者管理之謂，「政治」即管理眾人之事。要想管理好眾人之事，關鍵在於始終堅持公平正義，不為勢劫，不受利誘。但在台灣，或許民選首長背負選舉壓力，即使選舉過去，依然活在選舉的陰影中，凡百施政以討好選民為優先考量，如果將來位置不保，理想再高，又有何用？政治學成了媚俗學，君不見行政院長吳敦義剛上台，急急忙忙宣稱要「苦民所苦」，於是被他認為不夠「苦民所苦」的主管，立刻被不分青紅皂白摘去烏紗帽，這些官場現形記表演結束，「苦民所苦」很快畫下ending，難道民眾之苦就解決了嗎？人民失業之苦真的減輕了嗎?尤其是台灣南部的人民。

為了兌現去年底降低失業率的支票，保住自己頭上烏紗帽，短期就業不得不繼續推動。例如我住家的台南，每隔幾周，就有一些自稱衛生局派來的人，按鈴宣導如何防治登革熱，有時中午正好睡，按鈴聲真夠煩人，又不好意思拒人千里之外，只好向他們倒背如流如何如何防治，請他們省下時間去煩左鄰右舍。又如軍公教早已是薪水階級中的天之驕子，走路有風，話題卻盡是如何益壽延年，「活得愈久，領得愈多」。我一個在教育部當科長退休的高中同學，有一次對我說，他們同事間相互告誡，在外頭要盡量低調，千萬別因過分「搖擺」惹來殺機，我聽了只有苦笑，不知如何應對。軍公教課稅，其實是不辯自明的真理，嚷了好幾年，就是下不了手，如今馬政府還是傾向先加薪，多少補足可能被課的稅，「藉以降低軍公教的反彈」（這理由真偉大！）。如果課稅得先加薪，財政部不如關了吧！又如，衛生署長楊志良提出二代健保，原以為從總統府到政院，都是最強有力的奧援，孰料自家立委一片反彈聲浪，一向「苦民所苦」的吳院長不加思索，馬上掉頭轉向，小馬哥這回當然又要堅持不管軍事、外交以外的事。

從藍營立委一反彈，吳院長立刻「苦民所苦」，把二代健保送到手術房；我聯想到不久前，大台南十名藍營市議員，只因在正、副議長選舉中跑票，國民黨祕書長金小刀立刻將他們開除，其魄力贏得一片叫好。讓我不解的是，藍營中央既無膽提名正、副議長人選，反而莫名其妙下令票投自己，不聽話，馬上小金飛刀侍候！有這麼嚴重嗎？如果這個標準行得通，那些未報備就開記者會公然反對二代健保的立委們，千刀萬剮亦不為過；另外，有一位國民黨籍立委，從不跟黨中央打招呼，三不五時給從政同志難堪，怎麼迄今還毫髮未損？難道民代也分大小咖？「少康中興」，13人都嫌勢單力薄，現在只有3個人那更沒戲唱了，不信，你去問趙少康！

夢幻小馬哥V.S 媚俗老馬哥

2008年馬謝爭霸那一役，開戰後，許多號稱權威、資深的「專家」爭相獻策，馬先生不為所動，始終堅持按自己的節奏、風格佈局，他堅信選民已經厭惡烏煙瘴氣、互相比爛的選舉，要的是他的清、純、真，壓倒性的勝利證明他的路線正確。遺憾的是，兩年多來，許多事實證明他的政治學仍不脫媚俗學，為了短期間討好民眾，不惜犧牲公平正義，拿軍公教課稅來說，即使軍公教本身都知道這是不合理的，也早有納稅的心理準備，但當進行改革時，只要有人故意放出反彈聲浪，改革的聲音就小了、沒了。我個人不反對軍公教加薪，只要時空環境及國家財政許可，這是一件美事，但納稅是納稅，加薪歸加薪，這是兩碼子事；因為要課稅所以要加薪，我就搞不懂了。

不久前，鴻海郭台銘有感於北部房地產飆漲，利益全歸少數炒家，因此感嘆國父三民主義的「漲價歸公」原來只是口號。唉！郭董，你會不會太天真了，別說漲價歸公，增值稅一減再減，台灣的租稅政策早已向富人傾斜了。在整個內閣中，最近傳說央行總裁彭淮南未來可能取微笑老蕭(副總統蕭萬長)而代之，事實上，在打擊房地產飆漲一事上，也只有他用力最深，可惜沒有其他部會配合，央行在許多層面終究力有未逮；說「打擊」太沉重，房地產上漲，民眾財富增值，也是美事，但總不能漲到年輕人一輩子不吃不喝還買不起房子，近來愈多年輕人不敢成家，這也是原因之一，政府與其補貼育嬰費用，還不如徹底解決年輕人住的問題。

說到「住者有其房」，去年五都選舉期間又推出只租不賣國宅政策，說著說著，政府又說要在好的地段蓋示範性出租國宅，餅愈做愈大，愈畫愈美麗，天啊！你就老老實實選在普普通通、甚至稍微差一點地段，只要禁得起颱風、地震，給年輕人一個買得起、租得起的「窩」，年輕人一定替你們立長生牌（我突然有個天才想法，政府不是有很多蚊子館之類建物或廢棄軍營、學校嗎？改成年輕人的窩多好），大家買得起，民眾沒了預期漲價心理，房地產不待彭老大出手，自然漲不起來。又如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18％加碼30萬一事，連藍委都氣得跳腳，政策買票到如此卑劣地步，看來馬家軍果真被這次五都選舉嚇壞了，「病急亂投醫」，小馬哥的氣勢恐怕堪虞。

依時局推測，2012年極可能是雙英大戰，我很好奇，小龍女蔡英文是個對事極有主見、相當堅持原則的人，就像2008年大家想像中的夢幻小馬哥，她能在斷瓦殘壁中重整旗鼓，使民進黨展現蓬勃生機，很大部分得歸功於她此一人格特質。如果2012年，當小龍女成了2008年的小馬哥，對上無力改革的老馬哥，這場戲就好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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