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洪仲丘之死，省視台灣國防整體問題 - 王志鵬/中華戰略學會研究員 (台灣) - 主題論壇

由洪仲丘之死，省視台灣國防整體問題

王志鵬/中華戰略學會研究員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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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4日台灣一位陸軍下士洪仲丘猝死，在國防部與軍檢單位遲遲無法公開真象之下，逐漸引發民意沸騰，一個月後府方內閣改組決定更換國防部部長。個人認為即使前國防部長高華柱對此事應該擔負起政治的責任，但是此時若馬總統要其離職卻不是適當的時機。無論家屬和民意信不信任軍檢的調查，當時的高部長都應該堅持繼續追查真象，直到完全公開交待清楚之後，再鞠躬下台離職，以為維護國軍的尊嚴盡最後心力。
不應該發生的連串錯誤
此事件會引發各界批評撻伐，原因就在於不該發生的事卻發生了，而直到事發二十天後，國防部長高華柱才於7月26日公開承認對洪仲丘案，其存在三個重大疏失：「包括沒有依法行政、禁閉室管理不當、人員急救不當」，誠如國防部自評所言「關關出錯」。一錯，在第一時間下級呈報後未能警覺若干問題不符合正常邏輯，未能立即正視潛在危機；二錯，未立即要求或派遣專案小組保全現場與相關證據；三錯，由下至上，層層節制，層層報告，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問題，難怪遭到後續排山倒海的質疑聲浪；四錯，未清楚問題發生過程，即先公布處分；五錯，自以為是錯判依照過去方式，陸續提出「軍禮送葬、入祀忠列祠、追晉中士、高額國賠」方式，能夠將此「大事話小、小事化無」；六錯，若干高階將領和涉案官兵著便服拜訪家屬道歉安撫，自己都不尊敬這一身的榮譽與責任(可觀察美軍過去案例，如近期洩露大量機密檔案給「維基解密」的美軍士兵曼寧，在出席軍事法庭判決仍穿著完整大禮服)；七錯，當第一波面臨年輕人相互邀約包圍國防部要求真象，此事理應由軍令部門掌管與承擔，竟由軍政人文副部長面對；八錯，當執政者因民意和媒體而亂陣腳之際，沒有勇氣諫言負起擔當。最後，顯而亦見的國防部的做法，就是一如過去的慣例「遇事先怒、貿然處分、再做解釋、然後補救、軍譽受損、軍心背離」，如此惡性循環現象自然就一再上演。
此外，個人很不能理解的是，國軍的政戰制度為何沒有發揮功效？政戰具備保防、監察與反情報組織，依據個人過去服務的單位所知經驗，對於國軍容易發生安全的單位，不僅僅由最小連級的中尉輔導長會進行「佈建」，營級、旅級、軍團級、司令部、國防部，甚至「國安單位」都會進行「佈建」，各層級均單線專屬互不認識，但在緊急時各發揮其所司「回報」的功能，過去國軍曾經有很多案例都是因為此功能的發揮，成功阻止危機或釐清問題緣由。
馬總統治國策略，國防非關鍵
馬英九總統於1月14日當選連任之後，18日出席「國防部101年春節聯歡餐會」中指出：「台灣的戰略思考不再將所有的國防都放在軍事方面，兩岸關係的改善，包括貿易、投資與教育文化的交流，都是一種『隱性的國防與安全保障』；打造『小而精、小而強、小而巧』的國軍仍然是不變的建軍目標，但政府還會從其他領域為台灣海峽設定不同的防線，使對方不致思考要以非和平方式解決兩岸爭端，這樣才符合孫子兵法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最高境界。」意即，貿易、投資與教育文化等的交流也是國防的一種實力與手段，此說法非常令人意外，而其思維與作法也著實令人擔憂。
觀察馬英九先生自2008年5月當選總統後，積極推動「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之簽訂，兩岸呈現的氛圍即所謂「經貿和平論」。「經貿和平論」的基本論述有四：首先是經貿程度高可促進國家繁榮，減少或制約統治者發動戰爭的動力；其次是經貿上的互動，有助國家相互了解，進而減少因誤解所導致的戰爭；再者，經貿可以改變國家內部的權力結構，提高在和平經貿中獲利集團的影響力；最後，經由高程度經濟貿易可以產生「外溢」效應，增強經貿夥伴之間的政治關係，如此政治合作有助於國家之間的合作。
「經貿和平論」的概念基本上並沒有錯，初期也會有其效應產生。只不過在以往歐洲歷史殷鑑多運用在於兩個(或兩個陣營、多個國家)政治、經濟和軍事實力對等或是相差不大的國家。台灣與中國在此三方立場現今都呈現劣勢不對等，在高度經濟貿易外溢效應下，可能伴隨而來的就是揮之不去的高度依賴。
此外，「經貿和平論」的反向思議即是「軍事無用論」。2012年1月18日華府國防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的總監Patrick M. Cronin在馬總統獲得連任後所指出：「馬英九在競選期間，數次表達將繼續要求購買F-16C/D和8艘柴電潛艦，只是為了要平息選民對他過分親中的批評，在馬總統獲得連任後，美國對台軍售將更加困難」。這應該就是對此最明確直接的批判。
檢示2008年選前馬英九對於推動「國防政策」所提出的的10項22條政見，具體數據和內容如：規劃四至六年完成全募兵制，沒能夠給予必須的經費；承諾國防預算額度不低於國內生產毛額3%，卻沒有一年實質達到；國防預算之人員維持、作業維持與軍事投資亦未能達成期望的4:3:3比例；持續要求中國撤除導彈淪為無意義的假議題，對於展開軍事交流，亦沒有勇氣進一步推動。
馬總統推行「小而精、小而強、小而巧」的國防，但到目前為止只形成華麗空洞的口號，未見真實作為與內容，在兩岸和平穩定態勢下國防質量不斷限縮，如此持續尚未達到「精、強、巧」的重大轉變，已可以見到「三小」的弱化效應。
軍售績效，矯情灌水
2011年12月23日馬英九先生於選前第三次公開電視政見發表第一輪時提出的軍售數據，其舉證任內美國對台軍售高達183億，是民進黨8年執政86億的2.12倍。2011年12月28日個人即撰文於平面媒體公開批評此軍售數據「矯情灌水」，因為此183億軍售內容多為過去8年所規劃，其中還不乏國民黨在野時強力杯葛的項目。不過，馬總統自當選第二任後仍然持續公開闡述此一數據績效，說明他是歷任總統軍售採購最多的總統；例如2012年6月26日主持「101年下半年陸海空軍將官晉任布達暨授階典禮」指出：「…過去4年中，美國三度同意對台軍售，且金額高達183億美元，係過去10年來數量最高。…」今年1月08日接見「美國聯邦參議院『台灣連線』共同主席殷霍夫(James Inhofe)」一行訪問團即再次指出：「…過去4年多來美國對台軍售總額逾180億美元，超過自1979年以來任何時期之頻率與規模，…」。1月15日馬英九總統上午接見美國聯邦參議員穆考斯基(Lisa Murkowski, R-AK)又再度指出：「…過去4年中，美國對臺軍售金額高達183億美元，係過去20年來項目最多、金額最高…」。
個人曾多次批評此行為是「矯情灌水」，如2011年12月28日個人撰文批評之後，前駐美代表袁健生前輩，即於2012年1月12日親署來函說明，並提供佐證資料澄清數據統計並無錯誤；其實個人與袁代表所採用的分析都是相同一份公開資料(Shirley A. Kan撰寫的每年度美國會對台軍售報告：Taiwan Major U.S. Arms Sales Since 1990)；經作者回函說明為何同一文件分析結果不同後，旋2012年3月7日所署黎貿聖先生來函說明重點在於：「…國防政策仍可不分黨派延續…因建案期程長短不一，恐因計算困難肇致口水…」。
對於同樣的資料何以說法和見解不同，其實就在於「表面數字統計」與「深入分析詮釋」；任何任事過國軍軍事建案投資規劃的將校，都應當相當熟悉軍售的規劃流程，其必須先納入十年建軍構想和五年兵力整建計畫之中，再於每一年度聯合三軍檢討出優先順序後，再向美國正式提出需求文件(LOR)，重大軍售規劃期程，短者五年長者十年以上，重要的關鍵在於「務實完整的規劃管理」。
馬總統老是喜歡用數據顯示其政績，但重點必須深入正確分析，不能圖表面粉飾矯情灌水。若要分析績效，自然至少應該詳細區分為三部份「前任規劃任內執行」、「任內規劃任內執行」與「任內規劃未來將執行」。也就是說既然累計過去的規劃成為自己的績效，相對也應該提出說明2008至2012年新增軍售規劃和預期成效，以及2012年以後計畫推動的軍售項目。
國軍戰訓重大事故不斷發生
2008年至今國軍戰訓重大事故不斷發生：2009年7月15日空軍編號5410的F-5F戰機，在澎湖石礁靶場執行空對地炸射訓練失事，飛官黃挺瑜中尉和張良元中校失蹤；2009年9月14日海軍海龍軍艦艦長意外落海殉職；2009年11月駐美代表團海軍少將團長循正式內部管道具名檢控副團長30餘項違法犯紀；2010年1月26日一架T-34訓練機於高雄縣那瑪夏鄉失事2位飛官殉職；2010年6月11日海軍潛艦於左營外海試射操雷至今未尋獲；2011年9月14日空軍401聯隊的1架F-5F戰機與1架RF-5E偵察機去年在宜蘭撞山墜毀，導致3名飛官殉職；2011年1月18日國軍在九鵬基地進行聯合防空火力實彈測考，發射19枚各型飛彈。結果天劍二型、雲母、麻雀及陸射麻雀等6枚飛彈未能準確擊燬目標，估算成功率僅有68%；經撤換指揮官後，21日進行非公開補測，共發射地對地麻雀飛彈、空對空中程天劍二型飛彈、空對空短程麻雀飛彈、空對空中程雲母飛彈共4枚，但仍有地對地麻雀及雲母飛彈脫靶未中，僅50%命中率比上次還差，試射失敗後國防部連新聞稿也不發了。2012年4月國軍漢光演習竟以「落實政府推行節能減碳政策」為由，採取「實兵、不實彈」方式執行，且馬總統不親臨主持，即掀起一陣嚴厲的議論與批評。
2012年12月17日海軍陸戰隊M60A3戰車在湖口靶場，完成射擊訓練後，在返回營區途中，意外擦撞5位官兵，造成黃姓二兵當場被輾斃；2013年5月15日一架由吳姓中尉駕駛的F-16戰機在嘉義外海墜毀，飛行員吳彥霆跳傘獲救；2013年5月20日機號2052幻象2000戰機在新竹西方外海墜海，機上2名飛行員跳傘後獲救。上述國軍戰訓重大事件都未見國防部公開詳細的調查報告，此即是國防弱化的初步徵兆。
救火文人部長，果然止不住馬英九的血
因此，對於「治軍」，觀察自2008年馬總統上任後至今即可知，其不懂「國防事務也不關心國防改革的真正問題所在」，他只是需要一位可以信任的國防部長來執行他的政見與代他管好軍隊不要出事就好。迅速由楊念祖教授接任國防部長，其實不過是馬總統一如以往的作法，以完全切割方式卸責；對於接任部長這個燙手山芋要交給誰來接掌也就真的令人頭疼，一來此時很可能沒有任何退役軍系高階將領願意接任，二來若由現任軍系將領接任亦可能遭到目前完全不信任軍方的民意所質疑，三來推動募兵制所衍生的問題正在發酵，洪案無疑是雪上加霜，是故可能的種種考量，於8月1日由當時現任的軍政副部長楊念祖先生來擔任「救火部長」應最為適當。
此外，就是對落實「文人領軍」實不必過度期待，因為文人部長不等於文人領軍。楊部長並沒有一批熟練軍事事務又有前瞻思維的文人班底，即使在圓滿解決洪案之後，開始積極組織凝聚進行調整，也需要相當時日；然而在此階段軍文相互攻訐、上下動盪之勢，必將隱然發生。能否順利改變，進行新一步軍事改革，可謂又是一嚴峻的任務。
當7月20日人民發起1985行動聯盟號召近3萬人於國防部前抗議，當時楊副部長代表國防部接受陳情，並嚴正表示一定會給大家交代，請大家給國防部機會、將「大破大立、依法辦案、還原真象、痛改前非」。此言慷慨激昂頗有大將風範，雖然是位臨危受命的「救火部長」，但相信無數的人民和軍人仍期望他能夠真正落實所言，藉此機會重新建立國防部的尊嚴與信譽。
個人原本想大聲呼籲楊部長加油！但非常令人震驚，8月6日短短六天楊部長即因論文抄襲為由辭職下台。其實楊部長大可以坦承此一因疏忽造成的錯誤，但是仍然繼續勇於任事，因為此時的國防部確實需要能夠「大破大立」之人。連美國軍事專家費學禮(Richard Fisher)都指出，為此事下台是「很愚蠢的理由」。不過令人遺憾的事仍然發生了，他的去職對目前已經沉痾不振的國軍又是再一擊重創，也證明這位「救火部長」果然止不住馬大兵的血！
規定是「死」的，帶兵是「活」的！
過去個人投入軍旅近二十五年，帶兵方式多採取「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屢次圓滿阻止士官、兵的不良惡狀。但若以現今國軍的法令與規定檢視，很可能不僅是做錯事的當事人要移送法辦，我個人本身都可能必須接受軍檢調查，甚至連帶牽累上級長官。一般人習慣形容「軍中乃社會的縮影」，然而個人必須更深入一層詮釋「軍中包羅社會與人生萬象」，過去若干的訓練和磨練均有助於年輕人的成熟成長。
就「禁閉室」設置的目的和機制，是讓犯下非重大過失的士兵有機會反省改過，其具備「緩衝功能」避免年輕士兵因一時疏失法辦直接留下人生的污點記錄。個人相信很多目前退役的國軍先進與同袍，必然有更多相同的經歷未公開論述，只不過多成為茶餘飯後閒聊的回憶。然個人提醒現今若干年輕的國軍基層幹部面對問題要多作思考，或許過去的時空和環境與現在不同，但是部隊裡相關規定是「死」的，但是帶兵方式卻是「活」的！我們不希望國軍貪瀆腐敗、違法亂紀，卻都更希望國軍任何一份子朝著正面、健康、陽光的方向發展。
建立威信、收復軍譽，難為！卻不得不做！
新部長嚴明上將接任之後，國防事務若干問題與危機仍須面對，首要當然還是就洪案能否還原真象，以平息民怨，然而此次洪仲丘案的問題不在於「制度」而是在於「人」；雖然歷經28天後，國防部最高軍檢署已於7月31日公開偵檢結果，但對於是誰「主導凌虐」與「真實動機」為何並沒有明確的交代。8月6日朝野各黨於立法院三讀快速通過修正軍審法平時(非戰時)回歸司法審理及偵辦，但在未能審慎評估下如此冒然決定，未來利弊得失仍有待考驗。因此，仍然會遭社會眾多的質疑，能否結束持續重創軍譽的紛爭，或可能再進一步引發更大規模的抗議行動，有待後續觀察。
其次，要求真象並不是白衫軍的專屬，絕大多數的退役和現役人員，也高度關注能夠回歸真象與制度，因此這大多數的軍人並非如洪案這般，一位退役彭姓士官發起9月3日穿軍服支持國軍，短時間內也隨即獲得廣大支持回應亦是最明顯案例，若真正開放退役和現役人員參與，可能不亞於25萬人。
再者，後續推動募兵制與相關的國防問題困難重重：財力不足人事費增加，相對排擠軍事投資與作業維持費；軍中文化不良導致招募無法達到標準；社會少子化問題；政府斷然修改退撫制度造成軍心浮動，形成資深軍、士官退伍風潮，造成軍事專業上的青黃不接；作戰武器與裝備逐漸老化，但無奈軍事投資費有限難建購新式先進裝備替換；軍隊救災化與作戰訓練彼此衍生的衝突；在現行美中關係持續發展下，美國將難以出售先進軍備等等。這些問題皆環環相扣，既複雜又相互糾結，若無前瞻又具有擔當的決心，短時間很難解決，惟惡性循環的現象已經開始浮現。以近期公開的資料為例，2012年募兵目標是15,311人，實際達成率72%(11,096人)；今年(2013)目標28,531人，但至今只招收到4,290人，僅達全年目標的15%。2013年8月22日知名的國防研究專家海軍備役中將蘭寧利先生即撰文深切痛陳：「…在國防預算非但未增反而逐年遞減，且推動誘因不足的募兵制之下，必然會迫使國防部繼續採取『割肉充飢』式大幅裁員，或是採取募多少用多少政策；再就是繼續迫使國防部，緊縮已經捉襟見肘的作業維持費。前者，根本就是全面走向廢除軍隊，加速『和平被統一』的初步。而後者，當目前作業維持費持續呈現窘境，再緊縮將使戰訓水準全面衰退。如再迫使國防部，而不正視此一問題的嚴重性，將加速將國軍全面瓦解。…」
《國軍教戰總則》揭示國軍的「三信心」：全體官兵，當以信仰長官、信任部屬，並自信其為負責任、守紀律之軍人。長久以來為國軍內部行為準則之基本圭臬，如今卻遭受人民嚴重質疑和挑戰。現接任的新部長嚴明上將，面對這樣的情況，要「建立威信、收復軍譽、持續國防改革」，實難為也！卻也不得不做！一旦再次發生重大意外事件，能否由現行的官僚沉痾，即時獲得正確的資訊，且不被蒙蔽進而釐清問題所在，並承受政黨高層與民意的壓力則有待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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